古路村蛰伏于大渡河峡谷褶皱间，这个“世界尽头”的村庄，是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图为古路村咕噜岩。 杨涛摄

罗开茂（中）与村民围坐火塘边，共话古路未来。廖仕林摄

古路，这个悬崖上的村庄，我前后去了不下十次。最近一次是今年5月，才刚打山上回，就有几个朋友围着一桌麻辣烫，说是他们有酒，我有故事，要不要打个平伙？当然求之不得，故事“挖”回来，正担心没地方“晒”呢！

打头一个，得从1993年讲起。

初到古路村

当年的古路村没有一米公路，没有一间砖房，没有一盏电灯。最让人心凉的还是一部分人面对贫穷的心安理得。

1993年4月里，28岁的罗开茂到永利乡政府报到，当了一名文书。永利是四川省汉源县仅有的两个彝族乡之一，山高皇帝远，乡干部别的没有，学习时间大把。那时的“学习”，乡干部心照不宣，一是指照本宣科学文件，把上级领导讲过的话二一添作五再讲几遍；二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约上三四个牌友，把个“大二”（当地一种长牌玩法）打得死去活来。罗开茂对两种“学习”都能理解，却又都提不起兴趣。他的兴趣是往村上跑。倒不是觉悟有多高，退伍转业前常年作训拉练，闲下来他脚就痒痒。

开春后的一天，攀悬崖走天梯，罗开茂一个人去了古路村，落脚在咕噜岩上申绍安家。主人端来一碗面条、半盆大米里掺和了包谷面的“面面饭”。面碗里清汤寡水，连颗油珠子都没有，连片白菜叶子都没有。再看“面面饭”，黄得刺眼。申绍安出门寻老婆娃娃，罗开茂以为他张罗酒菜去了，三下五除二吃完面条，干巴巴坐在那儿，眼巴巴等着。等到最后才知道，被他当了“开胃点心”的那碗面条，其实是这顿饭仅有的一道“硬菜”。鹿鼎注册

当年的古路村没有一米公路，没有一间砖房，没有一盏电灯。最让人心凉的还是一部分人面对贫穷的心安理得。罗开茂在村里走访，丽日晴空下，劳作的人影难得一见，倒是在柴垛旁、草垛上，甚至羊屎成堆的院子里，没少见人铺一张羊皮——或者连草席都没铺上半张——四仰八叉晒太阳。这当中有一个，日上三竿时就躺在那里，日落西山仍躺在那里，仅有的变化是满当当一瓶白酒见了底，娃娃在身边饿得哇哇直哭他也视而不见。罗开茂实在看不下去：看你油都晒出来了，将就着炒个菜吧！

那人翻个身子伸个懒腰：隔壁生娃娃，关你啥事？

出了名的“直肠子”罗开茂，硬生生把蹿到喉口的火苗压了下去：自己生下的娃娃，你不管哪个来管？

人家倒数落起他的不是来了：可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娃娃不是我生的，是婆娘生的！

光是婆娘就生出来了?罗开茂忍不住顶他一句。鹿鼎注册

懒汉有懒汉的思维，酒鬼有酒鬼的逻辑：你见过羊公喂奶没？你若见过，就是我的错！

摇摇头，罗开茂放缓语气说：政府帮你们，你们还是要自强自立。

人家却比他还要理直气壮：你们不就送过几斤油吗？不够沾锅底！

不是还有一床被子吗？春节慰问贫困户，罗开茂亲手给他家送过来一床棉被，没想到他忘性这么大，更没想到他会如此作答：要送多送两床嘛，那一床早换了酒吃，现在照样没盖的！

这句话一出口罗开茂就有些后悔，但话还是由着他的性子冒了出来：你这样稀里糊涂过日子，就算穷得衣服裤儿没得穿，也是木匠带枷——自作自受。

那人一句话呛得自认为从没在嘴上打过败仗的罗开茂无话可说：有钱是一天，没钱也是一天。我的日子如何过，与你屁相干！

这是罗开茂见过的最穷的人家了。面有菜色倒在其次，全家人没一床像样的被子倒在其次，真正的贫穷是思想上的寸草不生、精神上的冰天雪地，是内心荒凉、斗志全无，是把拄路的拐杖当了柴烧，是拿播种的小麦做了烧饼……

在古路，罗开茂几乎没见到有人种植蔬菜水果。同样在古路，罗开茂见过一棵百年树龄的花椒，申绍华一家六口齐上阵，整整一天也没把椒子摘完。花椒树可以生机勃勃，其他物种为什么不能欣欣向荣？

一线天上古路马坪莫朵花枝俏，蓑衣岭下竹坪杉树万家万木春。撰下这副对联，罗开茂就是想说，我才不信这邪。鹿鼎注册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横批还没想好，一纸调令把罗开茂调离永利。

第一书记

他理解村民们。一个人病得越久，越容易对生活失去信心。

春风迟早会吹到咕噜岩，罗开茂说完就走了。然后，他又回来了——在离开十又八载之后，以“第一书记”之名。

2015年，组织上照顾老同志，把年过半百的罗开茂从离城60公里的河南乡政府调到县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仅仅坐了三年办公室，罗开茂脚板心又痒了。局里派驻古路的“第一书记”任期就要到了，罗开茂请缨接替。以为他在开玩笑，局领导调侃他说：你若有书包要送，交给年轻人带上去得了。罗开茂幽默起来也是一本正经：要送的书包有点多，年轻人只怕“胎不梭”。“胎不梭”是汉源方言，意思是吃不消。

还真不是杞人忧天。古路是省定贫困村，也是雅安市惟一不通公路的行政村。全村有建档立卡贫困户49户、179人，要在2018年年底前实现“村摘帽，户脱贫”目标，要啃的骨头有几大盆。年轻人牙口是好，但庖丁解牛，更多仰仗刀法纯熟。话虽这么说，局里五十来号人八成是青壮年，让眼看着就要退休的老同志冲到第一线，说出去也不好听呀！到最后，罗开茂一句话帮领导下了决心：我是猪八戒背媳妇儿——心甘情愿。花枝俏、万木春，我要亲眼看见蓝图变成实景。鹿鼎注册

其实，三年前罗开茂就已重返古路。他调来局里时正赶上充实帮扶工作组，考虑他在永利待过，轻车熟路，领导把他圈了进去。“三人小组”里，罗开茂是普通一兵，知道不能七爷子当家八爷子管事，除了跑腿，他只能敲敲边鼓。有劲没使出去，罗开茂比夹着个蛋没处下的老母鸡还着急。好在是要“换防”了，他想，喊破嗓子不如撸起袖子，不冲锋陷阵哪过得了打仗的瘾？要是再让我干看着，没准会憋出便秘！

终于当上书记了，还是“第一”！罗开茂心里美啊。2018年6月3日，上任第三天，他兴冲冲召集村民开会。

话还没开讲呢，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五只鸡儿就让我们脱贫了？

说话的是3组李国贤。因她右眼失明，罗开茂早对她格外留意，也因此知道她的老公庆绍强从小耳朵不好，两个儿子一个“倒插门”去了新津，一个打工回来后莫名精神恍惚，已经住了三年医院，住院前还把别人也打得住进医院。为帮他家脱贫，乡上村上给李国贤安排了公益性岗位。前任袁江涛工作做得不错，该关心的也关心了，李国贤何出此言，罗开茂难以理解。专门去了一趟，才发现这家人日子还真不是一般难过。医院里的儿子病得都不认人了，却没忘记抽烟。孙女原来在山下读书，每周来回一趟车费要三四十块，转学到寄宿制学校，就为省下这笔钱——儿子每周消灭一条烟，也是三四十块。顶梁柱刚倒屋就漏了，不光漏，地基下陷，拉出来一道七八厘米的裂缝。鹿鼎注册

在乡政府帮助下，李国贤家重新盖起两间房，这是后来的事。眼下，她的问题，还有半院子的人，都在静静等着罗开茂。

光靠五只鸡儿当然脱不了贫。但是如果你把它当作发面的酵母呢？

这句话却捅了马蜂窝，人群里说啥的都有，其中一个说，村村都在养鸡，家家都在养猪，要是依葫芦画瓢能发财，你去换个画画的来！

换了别人，这一壶喝下来脸不走样变形才怪。罗开茂的肚量却比别人大得多：就因为我是画画的，组织上才把我派过来。

要的就是这个节奏。18年前描绘的蓝图，顺水推舟地展示在村民们眼前。挨着画轴，罗开茂说，当年有人说我是异想天开，说古路连包谷都长不了半尺长，果树咋安得下心！结果如何？这两年大家种的红脆李、枇杷、桃子不都开花了吗？脱贫致富必须敢硬敢干，敢干的前提，是要敢想……

有人想都没想就把他的话从中间掐断：我们没读过几页书，麻烦罗书记说明白点，到底我们要实干，还是五只鸡儿要实干？

罗开茂听出了得陇望蜀的意思。局里为每个贫困户提供5只鸡子、400株花椒树苗，意在引导村民调整产业结构，别吊死在传统农业一棵树上。“古路游”渐成品牌，“农家乐”正在崛起，开展林下养殖，土鸡当成“野鸡”养，“野鸡”当作“飞鸡”卖，这是别地没有的“鸡”遇。广种花椒也是科学论证后的决策：一来汉源花椒是响当当的“贡椒”，是川菜之魂，二来花椒运输方便，三是申绍华家那棵花椒树有言在先：古路乃一代天“椒”之洞天福地。至于鸡子与花椒树苗数量不多，既有财力单薄的原因，也有抛砖引玉的用意……鹿鼎注册

村民们不理解他，他理解村民们。一个人病得越久，越容易对生活失去信心。如果穷也是一种病，那么，村民的处境也就可以体会，他们的焦灼也就可以体谅。然而，对自我拯救的轻视与放弃，又绝对不能等闲视之——再高明的医生也需要病人配合，正如你不能指望一个人拄着拐杖行走，却不调动起自身的力量……

那就从调查做起吧，从掌握情况开始吧。罗开茂把全村每家每户跑了个遍，贫困户的情况更是烂熟于心。这个过程中，他发现退耕还林、粮食直补、山林补助等国家补贴资金占了多数家庭收入里的三分之二。村民造血能力不强，劳动力不足、技术缺失、底子单薄都是客观因素。就说搞旅游接待吧，土木结构的老房子在村里占了一多半，旧都不说，还窄，根本住不下几个人。大家也不是不想扩建，可受交通限制，古路建房成本之高，说出去都没人信。七七八八的原因像一张网，困住了村民的手脚，更束缚了他们的信心。这是罗开茂最大的忧虑和担心——如果产业上不去，如果收入结构得不到优化，即使摘掉了“贫”的帽子，挺起“富”的脊梁，村民们骨子里仍然钙质不足。精神缺钙却是这一切的源头，如果把贫困看作一条长蛇，扶志就是捕蛇者需要瞄准的七寸。鹿鼎注册

鹿鼎平台:www.so2349.com

放手一搏的村民也不是没有。黄安庆家和方正全家，那股子拼劲你不得不服。黄安庆患过小儿麻痹症，赶着骡马贩山货，一年就脱了贫。方正全家更厉害，2017年他家从花椒树上摘下来3000多元，70多桶蜜蜂又帮他从山野里采回来两万多块。方正全两个儿子利用农闲进藏打工，也挣回来不小一笔收入。罗开茂把这两家人的事讲给脱了贫和没脱贫的村民听，话里话外，意思再清楚不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罗开茂有故事，村民们有顾虑：你说古路适合栽花椒，为啥我家栽的要么不挂果，要么死得干焦焦？

实地查看后，罗开茂找到症结：树坑挖成“鸦雀口”，树根伸展不开，如何挂得了果？死掉的树子就更冤枉了——是药三分毒，人都遭不住，可你们除草图轻松，净用百草枯！鹿鼎注册

又有人说到鸡儿。养鸡的确没啥成本，但要是害了鸡瘟，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总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吧？罗开茂接着说，现今的科技一日千里，可以九天揽月，可以五洋捉鳖，不管鸡瘟狗瘟，多的是它们的克星！

有人回：你也别尽拣好听的说，要是申绍兵家都能把日子过起来，我们就服、就信、就听你的！

罗开茂夸下海口:十天以内，我让申绍兵变个人给你们看。

变了个人的申绍兵

申家两个儿子一前一后回到古路，成了村里的头条新闻。

不知道申绍兵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说罗开茂是夸了海口。

27年前的那个冬日还记得吗？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从早到晚四仰八叉晒太阳，娃娃饿得趴身边哇哇直哭也不管，罗开茂找他理论，他偏还说：隔壁生娃娃，关你啥事？

那个醉鬼就是申绍兵，就是村民眼中不可救药的人。

申绍兵的家是一座木结构瓦房，从外面看，除了周边环境脏乱差，和别家大同小异。门是大开着的，却是黑灯瞎火，罗开茂进去好一阵，才勉强适应了屋里光线。这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堂屋里空空如也，隔间的壁板也有一些不知去向。左边墙角，一个扇形的黑影从离地三尺处由上自下铺排下来，看得出是一堆洋芋。右边隔房门板不翼而飞，目光没遇到什么障碍就落在了里屋黑黢黢的板壁上。鹿鼎注册

6月的古路，阳光覆盖的区域以外，与山下季节有几个月温差。凉意是从罗开茂心底升起来的：难怪门大敞着，这屋里就没一样东西值得用锁来看守！

有人吗？要是有人早该出来了，他连喊两声，其实也就是跟这座冷冷清清的房子打个招呼，同时让空荡荡的心里不那么空洞。没想到真有人含含糊糊嚷了一句：天老爷，下点雨吧！

稳稳神，罗开茂硬着头皮走进里屋。过屋时有根线头碰在眉心，知道是电灯拉线，他顺手扯了一下，橘黄色灯光便让屋里有了阳光普照的错觉。左侧板壁上绷着根铁丝，零乱挂着衣物，一年四季毫无秩序地搭在上面；屋中间是个火塘，隔火塘放着张床，床上有个人四仰八叉，半截被子压在后背，另半截打了个螺旋形的滚后横在右膝。

钻进鼻孔的气味告诉罗开茂这家伙喝高了，刚才说的不是酒话也是梦话。

罗开茂抓住他的膀子摇了摇，见没动静，又摇了摇。申绍兵揉揉眼，不情愿地从床上直起腰，一股酒气随着身子升到斗空。睡眼惺忪地瞅了罗开茂一眼，申绍兵没好气地嘟哝一句：我才在屋里睡了两天，还是三天，你闹啥子闹！

罗开茂一下来了火：哪是两天三天，你一觉睡了二三十年！天气这么好，别人都下地去了，你这架势，难道是想睡发财？

申绍兵说的话，连带语气，同当年都无二致：睡发财不可能，但要想靠种地发财，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再说了，隔壁生娃娃，关你啥事？！鹿鼎注册

你看你这个家，都成啥样子了！罗开茂边说边想，你要是我家里人，看我不揍你一顿！

申绍兵还是那样嘴硬：我一个光杆司令，啥家不家的？

你两个娃儿呢？顿了一下，罗开茂问。

他们的去向，罗开茂其实早摸了个门儿清，申绍兵老婆9年前因病去世他知道，他的两个儿子具体在哪儿打工他也知道。他还知道，有的脓包到了外用药解决不了的程度，必须把疮疤揭开，用高锰酸钾溶液清洗，外搽百多邦软膏，再扑上消炎粉。

两个娃娃都在外面打工，一年难得回来一趟。大儿子耍了女朋友，就更懒得回来了。申绍兵说到这里，声音就软软地垂了下去。

疮疤揭开，就该用高锰酸钾了。罗开茂不冷不热问：活成了孤家寡人，有没有人同情你？

没有……又怎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这神仙日子，你想还想不来呢！申绍兵把“想不来”又重复了一次，也不知是为了让罗开茂相信，还是让自己相信。

罗开茂手一抖，百多邦、消炎粉一古脑儿撒了出去：你今年也才五十多点，本该再讨个老婆把日子过热和，可惜你天天喝大酒，哪个敢跟着你过？两个娃娃都不理你了又是为啥？还不因为老汉是个懒汉，家长是个熊样！

当所有扣着的烂牌被逐一翻开，再要装出底气十足的样子，就实在太为难自己了。申绍兵不再虚张声势，却来了个声东击西：你是啥人？你来干啥？鹿鼎注册

我是新来的“第一书记”罗开茂，我的任务是来帮着你们把日子过好。罗开茂也不藏着掖着。

申绍兵瞬间酒醒了大半，抓住罗开茂的手摇了又摇：我活了几十年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以后享清福，靠实你了！

可以啊！罗开茂来了个脑筋急转弯：可惜共产党不帮懒人。要想政府帮你，你先得帮自己！

妥协与斗争从来就是孪生兄弟，向别人示软，你得和自己较量，有时还要拿出拼刺刀的勇气。也许是意识到向自己开刀也需要抓住战机，那天，申绍兵应下了罗开茂给他定下的“三大纪律”：

一、保持房子和周边环境，以及个人卫生的干净整洁；二、不能喝大酒、睡懒觉，每天按时下地劳动，按时回家做饭、吃饭；三、像个大人样儿，再不对两个儿子不理不睬、不冷不热。

为表公平，罗开茂也向申绍兵作出三条许诺：一、帮他争取砂石、标砖修葺老屋，新修猪圈、厕所的建材一并争取解决；二、亲自打电话动员申家两个儿子回家帮忙建房；三、只要上面有种植、养殖项目，优先向他倾斜。

没有用十天，也没有用八天，只到第三天，人们就发现申绍兵变了个样。房子内外连着整个人都干净清爽了，见了人也不再哭丧着个脸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就连每天下地，他也比其他人抢先一步。罗开茂这边也是旗开得胜，他和村支书骆云莲找到乡上，乡领导当场表态：支持1吨水泥、5方沙子、500匹砖，帮助申家提升住房条件，同时新修厨房、厕所和猪圈。鹿鼎注册

建材运过索道，得靠人背运回去。靠申绍兵一个人，房子修完罗开茂估计都退休了。罗开茂给申家两个儿子打电话。百姓爱幺儿，先打老二的。老二说我在工地上忙，走不开。罗开茂说工啥时候都可以打，房子这会儿不修，沙子就被雨水冲走了。老二说你以为打工跟泡网吧一样想上就上想走就走啊？罗开茂正想说你又以为你老汉一个人在家容易，电话那头就只有“嘟嘟”声了。又给老大打电话。老大说女朋友怀上了，身边总得有人。罗开茂说你把眼光放长点——生小孩儿不能不结婚吧，不把房子修好，你结脑壳婚！老大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用不着你操这份儿心！

不得已，罗开茂找申绍兵的远亲近邻帮忙。家家都有一堆事，人家能帮的到底有限。没办法，罗开茂又回过头和两个娃娃煲起电话粥。先是以亲情感化：你爸一口鼎锅都生锈了，十天半月没喝上一口热汤，乌鸦反哺羊跪乳，你们不能连低级动物都不如。接着又政策攻心：赡养老人是法定义务，政府都在帮着你爹买猪买羊，你们要是把他丢下不管，小心被拉入黑名单。一旦进了黑名单，以后出门打工，火车票都买不到。老大就说，我们家拢共只有一张床，我总不能带了女朋友回来，还和以前一样打地铺！老二说，求你发发慈悲，别让他养猪养羊，他懒成那样，牲畜到我家都跟着受罪。罗开茂向老大承诺床的事他帮着想办法，又把当爹的变化一五一十讲给老二听。他对兄弟俩最后说的话既柔和又有力道：你们嫌弃他，所以他才绝望。因为他绝望了，这个家才不像个家。鹿鼎注册

申家两个儿子一前一后回到古路，成了村里的头条新闻。“系列报道”由此开篇，好戏连台：申家缺了多年的隔板拿砖砌上了，申家老屋地面第一次打上了混凝土，申家新修的厨房和厕所投入使用，同样新修的圈里关进了四头猪，申家地里种了花椒种了重楼，申家大儿子春节前带回来的女朋友，四月里成了新娘子……

申绍兵快要锈穿的鼎锅，在沉默了无数个日子之后，发出了响亮而欢悦的“吃”的一声。

沉睡的春风总会苏醒，西伯利亚，也是有春天的啊！2018年12月底，古路村顺利通过省上组织的脱贫验收。情不自禁，罗开茂将当年所撰对联在心里又念了一遍。灵感就是这时候来的：添个“风生水起”的横批，该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