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幸运地参加了内江市举办的“重阳书画作品展”，展厅设在张大千浓墨飘香诗画浸润过的大千园，这里承载了厚重的文化底蕴。来参展的作品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这既是对人民的尊重，也是对这座文化名城的尊重，更是艺术家对完美长寿艺术人生的不懈追求。展厅里书画融合，丹青妙笔，栩栩如生的绘画与酣畅浑厚，龙蛇腾跃的书法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参展者、参观者人头攒动，其中很多观众在一幅暑名“老牛”书写的作品前久久伫足，对作品流转多姿，舒卷自如，一气呵成的书法赞不绝口。“‘老牛’不老，字还是当年那么遒劲刚健。”熟悉的人如是说。“‘老牛’是谁,今天能见到他吗？”一位外地来的游客问道。……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在大家的期待下，一位柱着拐杖，背脊佝偻的老人来到眼前，只见他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但耳聪目明、精神矍铄，他就是笔名“老牛”，实名李代权。李老今年九十五岁高龄，是中国书法研究会会员、四川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内江市著名的书法家。我不是内江人，移民内江只有两个多月，因近邻大千公园，被传承下来的大千文化浓烈地包围着，深深地感染着，严实地薰蒸着，所以爱上了书法，但对书法的涉足只有一个多月。我很幸运，第一次参展就认识了内江著名的书法家李老，也有幸在当日中午与他共进午餐，下午还陪他打了三个多小时的娱乐麻将，更为幸运的是娱乐结束后，晚上六时李老为我书写了一幅送友人的字画。所有的幸运都集结为：让我有幸认识了李老，走近了李老，感知了他的书法与他人品的一脉相承，收获了李老深藏于内心的书写人生的哲学智慧和生命感悟。李代权1922年出生在自贡荣县乐德乡一个小商贩之家，兄妹八人，他排行老二。少年时家乡一位叫赵熙的清代翰林写得一手好字，李代权出于好奇常尾随其后，因天资聪颖、耳濡目染，颇受赵熙赏识并对其严格要求，从此他走上了书法书写人生的道路。李老一生坎坷，1939年曾因战乱而休学，1942年，在大哥李德的帮助下，顺利地完成了高中学业，1946年考入上海法学院万县校区。临近毕业时，1949年全国解放，国家急需各类人才，他提前结束学业回到家乡荣县筹办文化馆，1950年下半年，调往内江县筹办文化馆，并担任馆长一职。1958年，因实话实说被打入“右派”下乡劳动3年。1961年返回原单位后，从事戏剧创作编导兼表演工作，一干就是18年。18年的梨园生活，让他扎根肥沃的民间土壤，吸取了丰润的文化养分。1979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李代权平反昭雪，重回文化馆工作并恢复原职，1985年，担任内江县政协副主席，分管大文化工作。在岁月的变迁和命运的沉浮中，变的是他的身份待遇和收入差距，不变的是他对人民的情怀和对艺术孜孜不倦地追求。因与李老的接触短暂，对他的了解也知之甚少，但在与他两天的交往中，他的一言一行却让我终生受益。李老是一位身体硬朗的人，也是一位健谈的人。午饭进餐时，他还能小酌几钱酒，偶乐也抽烟。他自豪地告诉我们，他除了腰有些小痛，不能久站，不能急立之外，其他都很好。他尤为满意的是自己的手还能动，大脑还够用。他说“脑不发呆，手不发抖，能书写，能行走，足矣！”，席间李老借菜品谈书品，借书品谈人品。当我们在为他挑选吃什么菜为难时，他和善地说：遵从大家的意见，我无所谓的，肥瘦都行。肥瘦如同书法中的枯润，光肥不行，光瘦不可。在谈到菜品的色泽时，他说要根据菜的搭配，宜浓则浓，宜淡则淡。和他同吃一餐饭，如同为我们上一堂生动的书法课。下午与他打麻将时，他更是妙语连珠，为了强迫自己的大脑记忆和思维判断，他起麻将时筒、条、万不以顺序排列，但打牌时该碰则碰，该胡则胡，可见其记忆超强，思维敏捷。在和他打牌的过程中他仍不忘用书法理论指导打牌实践，有时一把烂牌，他靠跳跃进张，靠平稳减少放炮，他把这形容为靠草写进牌，用楷写避炮。实在难以下教时他则声东击西，让他人先放炮，或自己谎报早已下大教，最后他解释说，书法中讲究虚实互补。然而这些并不影响他的品德修行，到查教时，他若无教，早早推牌认输。他说打牌如书法，书法如人生，打牌有输赢，书法也有不可逆性，人生也有曲直，只要顺势而为了，结果不重要。下午六时，打牌结束了，我冒昧地向陪同李老打牌的夏老师提出请夏老师为我写一幅书法作品以赠朋友，夏老师似乎更懂我的心意，他玩笑地说：“李老在此，我哪敢动笔，请我们内江泰斗级的李老为你书写自然更好。”我万万没有想到李老欣然同意了。夏、向两位老师和我一起以笔墨伺候，李老看了看我给他的书写内容，再看了看天色已晚，很慈祥地对我们说，只能写行草了，我连连答应。当我们还沉浸在愉悦的享受过程中时，一幅作品很快就完成了，李老认真地审视了一眼作品的内容，然后盖上“老牛”鲜红的印章。那一天，我不仅收获了李老的作品，更收获了他的教诲。晚上回家时天色虽然暗淡了下来，但我心中依稀是旭日东升的黎明。当天晚上，我睡得很早，手机来电设置为震动状态，晚上十一点左右，我被震动的来电唤醒了，是夏老师打过来的，电话里夏老师告诉我：李老来电说，晚上写的那幅字里面有一个字是近意字，有些欠妥，让我明天去他家为我重写。接到这个电话，我再也无法入睡了，内心充满着敬重和自责，一个九十五岁高龄的老人，对其书写作品的如此严谨，让我无地自容。早知如此，下午的时候我们三人本已发现出的那点小错早该提出来，在我们看来，意相近也没什么严苛的，然而李老却如此较真。同时让我倍感高兴的是李老天才般的记忆力，那幅作品是我为朋友特写的，既非古诗，也非名言警句，李老是怎么记住了的，可见他的认真态度，当然前提也是他敏捷的思维和超强的记忆。第二天上午十时，我准时来到李老家中，他早已坐在书房等候，进门时，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歉意，他倒先向我赔礼道歉了。他说因为他的失误让我多跑了路，问是否影响我的工作。走进李老的书房如同走了书法的博物馆，他收藏了很多报刊和字贴，大多是书法方面的，也收藏了很多友人的作品，也有不少国学方面的书以及专业的工具书。室内虽小，甚至有些杂乱，但却珍藏了他一生的勤劳智慧，也珍藏了他艺术人生的光荣和骄傲。李老见我去得较早，他说用篆书为我书写，篆书是李老尤为擅长的书体。为了方便李老书写，我早已准备了楷写的小样稿，他仔细看了看，说有个“惑”字他拿捏得不是太准，需要查查字典，在没有找到怎样篆写这个字之前，他很困惑，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自嘲道：“我真的老了哟”，当查到个字时，他兴奋得象个小孩手舞足蹈起来，这就是“老牛”这就是95岁高龄的书法家李代权。这一次李老写得特别流畅，作品在他心中已经背熟了，当他把完成的作品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的眼眶湿润了。站在他的面前，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良知，极度自私的小人，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如果坐在对面为我书写的是自己的爷爷，我会忍心让他写吗？”。好在自己是为了渴求艺术而来，而不是为了利益而来，多少可以让自己的良知少一些折磨，这只是我聊以自慰吧了。离开李老的住处，他把我送到门口，对一个小他四十二岁的我，他微笑地招呼道：“刘同志，慢走”，我轻轻关上了李老的家门，腿象捆绑了沙袋似的，我将用多大的力量才能沿着长者的路前行。